“师傅,等一下!”当挖掘机轰鸣着将长长的勾臂伸向两河沟车站站房时,老郭不淡定了。
老郭今年50多岁,是两河沟车站的护路员,身材不算高大,看起来却十分结实。但见他挺身而出挡在挖掘机前,挥舞着双手叫停,然后打着后退的手势,示意挖掘机司机往后退。他的这一突然举动令挖掘机司机一脸茫然,扭头看着在场的头头们。
“老郭!你这样可不行,这是妨碍执行公务!”镇护路办的管主任紧跑两步来到老郭身边,拉着他的衣袖一脸严肃地说:“你是护路员,应该支持这次安全环境整治行动才对!”
“管主任,我不是阻止拆除站房,我对这个车站的感情实在太深了!”看着破旧的老站房,老郭神情庄重的说。
老郭的家就住在离两河沟车站不远的村庄里,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他刚记事时,父母每天上工就在这里修铁路,后来又修建这个四等区间站——两河沟车站,离市里不过十几公里。
那个时候的两河沟车站令老郭羡慕不已,红砖红瓦玻璃窗,水泥地面白灰墙,真好比人间天堂,相比自家的土墙草屋泥巴院,简直就是天壤之别。年幼的他当时梦想长大后一定要住进这样的屋子里。
后来上学了,他经常与小伙伴来到车站玩耍,或是在宽敞的候车室里抽陀螺,或是在站台水泥地面上推铁环,有时人多也玩捉迷藏、抛沙包等游戏,总是玩的兴致盎然,有点乐不思蜀,直到天黑家长找来,才恋恋不舍地跟着回家。总之,这里留下老郭太多的儿时记忆。
七十年代初,这条通往省城的铁路终于修通了。通车那天,十里八乡的百姓都来到铁路边看火车,车站里更是热闹非凡,人声嘈杂。当年才10岁的他也夹杂在看热闹的人群中,象企鹅一样在站台上望着省城方向翘首等待。晌午时分,一位身穿蓝色铁路制服、头戴蓝色大檐帽的男子,双手各拿一面小旗子从站房里出来,径直走到站台边。有年纪大的人跟他打招呼,问火车什么时候来,回说还有几分钟。人们顿时象士兵受到口令般整齐地向左或向右转,目视着省城方向,嘈杂声戛然而止。
“火车来了!”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,象是一块扔进池塘的石头打破平静的水面,寂静的场面随之又活跃起来,有的踮着脚,有的伸着脖,向着火车来的方向张望。身瘦个小的他被大人们包围着什么也看不到,拼命挤到站台旁边一棵大树下,三下两下攀到树杈上骑好,抬头向远处眺望。但见一股长长的黑烟,象是父亲吐出的烟圈连成一串由远及近,这才看清是火车头吐出的,车头牵着20多节车厢隆隆驶过站台,呼啸着驶向远方,人们目不转睛的凝视着火车渐渐远去。
“我的个妈㖿!这火车趴着都跑那么快,要是站起来还不知道跑多快呢!”一位大妈在树下发出感慨,引来众人哄堂大笑。其实那时的老郭也感觉火车速度很快,虽然时速不过30多公里,却是他见到过速度最快的交通工具。
争论声又开始了,从大人们的议论中,少时的老郭知道刚才过去的是货车,还有客车是可以坐人的。什么时候坐一次客车就满足了,看着每天驶过的绿色火车,老郭又燃起了新的梦想。
他的梦想很快就实现了。那年放寒假,父亲要去市里办年货,因为他个子小不需要买票,父亲决定带他坐火车去市里。从两河沟坐车去市里只有一站,票价才三毛钱。他早早来到火车站玩耍,等到快中午火车要来时,父亲才来买了票,他牵着父亲的衣角上了火车。上火车的人不多,只有他父子俩,车上的人也不多,座位随便坐。他选择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,等着火车开了好看外面的风景。火车启动了,他扒在窗户上透过玻璃往外看,感觉窗外的树纷纷向后倒,吓的连忙闭上眼睛,生怕大树倒下砸中自己。过了一会儿睁开眼,发现树没有砸中自己,又盯着外面继续看,盯了一会儿感觉头晕目眩,随之昏昏睡去,刚睡着就被父亲叫醒说是到站了。他随父亲下车出站去市里买了年货,下午又坐火车回到家。这是他第一次走出家门,感受外面的世界,印象极其深刻,仿佛就在昨天。
后来长大了,他参军入伍、外出务工没少坐火车,无数次经过这座火车站。再后来,汽车多了,坐火车的次数少了,但是他始终对这座火车站保留着那份难以割舍的情感。
十年前,这条铁路改造成电气化复线铁路,开行了号称“白色精灵”的“和谐号”动车组。火车速度快了,沿线大部分小站被关闭。两河沟车站也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被关闭,设备拆除了,职工撤走了,留下的唯有这座空站房。
就在这一年,老郭成为一名护路员,上班地点就在两河沟车站原站台上的岗亭里。老郭儿时的梦想终于实现,总算可以在两河沟车站上班了。
虽然没有了旅客,站台也长出杂草,但老郭每天都要将站台打扫一遍,候车室的墙壁开始风化,不时掉落一些红色粉尘,老郭也是随脏随扫,就连室内结的蜘蛛网也及时扫除。十年来,他一边守望着铁路安全,也守护着儿时记忆。
昨天,他接到上面的通知,说是两河沟站房破败不堪影响铁路外部安全环境,将于今天拆除。老郭听说后心里很不是滋味,整夜都没睡好,儿时的记忆就象放电影一样交替出现。
……
“管主任,我只想给车站拍个照,留个念想,我怕站房拆了,以后再也想不起它的模样了。能给我几分钟时间吗?”老郭从回忆中醒来,口气已经近乎哀求。
“行吧!快点!”管主任犹豫片刻答应了老郭的请求。
老郭掏出“华为”手机,围着旧站房转了一圈,拍了几十张照片后,来到候车室的正门。正门上“两河沟”三个红色行楷大字已经缺竖少点、斑驳难辨,老郭整了整衣服,将头上的头盔扶正,转身背对大门站好。
“管主任,帮我照两张吧!”老郭将手机递给管主任。管主任举起手机,不停地变换角度触动快门。
老郭默默地从管主任手中接过手机,没有道谢,心情沮丧的径直走过站台、走向岗亭,他面向铁路站定,把站房甩在背后。
挖掘机的马达声再度轰鸣,身后不时传来“咕咚、哗啦”的响声。每响一声,老郭的心都会随之颤抖一下,双眼象是蒙上一层薄雾模糊不清,心里默念道:
“永别了!我的两河沟……”